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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近乎純淨海水般的色澤,並非純粹的藍或綠,而是淡淡的混雜二者所調配出的完美色澤,令人心醉的淡青色,讓人感覺直盯著就會溺入其中似的。

描繪層層浪花的銀白絲線交織出柔和的線條,海中沒有生命,只是靜靜的存在著,在衣背上一抹銳利的黃色上弦月默默的守護著這片海洋,這一切就靜置於高高掛起一切的咖啡色木架上。

在中看著眼前這幅近似畫一般的景致久久無法出聲,御露微笑著搭上他的肩膀。

「如何?」身為在中的姐姐,他也覺得驕傲,雖然在外闖蕩的這些年來她已見過無數出閣用的華麗和服,但像眼前這般美的驚人的裝束她也是頭一回見到。

畢竟在中可是花街史上第一個出閣的男性啊。

 

「這……這真的是要讓我穿的嗎?」在中非常訝異,看著御露點著頭微笑的表情,他仍有些不敢置信。

「是的。」她又看著在中那令女人也忌妒不已的容貌,笑著:「相信我,這件衣服是為了你量身打造出來的,絕對能令你的氣質更加出眾。」

玲像幽靈一般的從陰影處走了出來,身上穿著的是搭配御露身上桃紅色澤的藏青色裙裝。

「丹師傅來了。」玲恭敬的拉開紙門,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那死白的肌膚令人有屍體般的錯覺,但在中一眼認出了那是花街中最好的幾位師傅之一。

就算是經驗老練的丹師傅,看到那和服時都不禁抽了口氣,再帶著疑惑的目光轉向即將要穿上它的在中,沉默著的笑臉才逐漸有了一絲生氣,眼見連丹師傅都肯定了在中的美貌,這讓御露更是滿意了。

「那麼,就先更衣吧。」御露退過身端坐到一旁,示意在中順著丹師傅的指示做。

 

丹師傅替人更衣的速度非常俐落,一舉手一迴身都毫不拖泥帶水,轉眼間在中已經套上了那身華麗的裝束。

「這小鬼太瘦了,嘖嘖。」丹師傅習慣性的抱怨著,還是迅速的替在中綁上了海藍色的寬腰帶,最後繫上銀色的結,算是大功告成似的往在中背脊上重重拍了下。

在這一連串動作弄的有些暈頭轉向的在中差點連站都站不住,幸好丹師傅在這時壓著他的肩膀要他坐下。

丹師傅接著從桌上拿起粉盒,御露卻出聲阻止了。

「不,別替他上妝,打點最低限度的眼妝就夠了。」御露笑著,丹師傅倒也點點頭接受了。

細膩的在眼睛周圍畫上銀白色的線條,最後在眼尾抹上了淡淡暈開的藍,令在中想起了自己出道時的那一次妝扮。

那時候的自己,還沒真正經驗過花街的複雜,和俊秀、希澈都還像個孩子一樣……誰知道會演變成今天這般的局面呢?

當他從回憶中驚醒時,鏡子裡的自己一頭半長黑髮已被高高綁起一個長型髮髻,下方被梳散分開在肩上,看著自己,在中有點說不出話來,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模樣變得好陌生。

視線又向下望著握在手裡的銀色髮釵,昌珉送給他的禮物。

 

送御露與丹師傅離開置屋後,在中才鬆了口氣,可能是最近發生太多事了,讓他的心情總是有些沉悶緊張。

也許花街的環境真的不適合自己吧。

但是,他又能去哪裡?

既然命運將自己帶來這裡,他也只能順從不是嗎?

哪怕最後會在這花瓣腐化堆積成的淤泥裡沉沒死去,他也沒辦法反抗吧。

 

夜晚,在御露的指示下,他和負責保護他安全的昌珉來到了指定的地點。

將銀釵交到了昌珉手上,看著昌珉迷惑的神情,在中微微一笑。

「替我別上它好嗎,就當作是祝我順利。」

也許這樣對昌珉來說是很痛苦的,但他只能這麼做,明白的宣示二人間僅能擁有的關係。

昌珉的眼神有些悲傷,但還是溫柔的將髮釵牢牢固定在在中的髮髻上。

「謝謝你。」在中點頭,目送著昌珉離開,看著昌珉的身影消失在闔上的房門後方。

轉身望著地上佈置整齊的床舖,在中輕嘆著,坐到了床鋪另一端的窗邊上,望著窗外的夜空。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扇門再被拉開的瞬間。

今晚的夜空是沉悶的黑,看不見一顆星星,是要下雨了吧,在中想著。

像是應證著在中的想法,雨滴落下了,瞬間那微涼的夜空下起了傾盆大雨。

 

 

「什麼都別問,進去就是了,裡頭自然有人會帶你到該去的地方。」

有天只丟下這樣一句話,就把允浩趕進了這陌生的茶室裡。

果然,裡頭的女侍訓練有素的接待著並帶領允浩往裡面走,雖然對方並沒有多說什麼,但那眼神卻時不時好奇的打量著他,但允浩只當作沒看見。

有天這傢伙,雖然是自己侍奉的主子,但最近的行為卻越來越讓人摸不著頭緒,就算是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自己也一樣。

前幾天甚至還瞞著他獨自去與老爺密談,還是自己接受召喚時才知道的。


其實有天早就發現了吧,自己不只是保護他,還是負責監視他的行為是否有脫軌的人,每當老爺召喚他時,他就像機器般報告出有天的一舉一動,這是身為下屬該做的事,但他最近卻開始有了異常的情緒,為自己背叛有天的行為覺得反感。

他開始迷惑了,對於自己生下來就決定好了的使命。

但有天什麼也沒說,面對他時仍是笑著的,像對待兄弟一般對待他,即使為了俊秀的事感到心煩,但他卻不會將氣出在允浩身上,只是越來越安靜,讓旁人發冷顫抖的沉默--簡直就像老爺一樣,本家的人們都悄悄的說著,但元老們卻對有天的轉變很滿意,以為他終於有心要振作起來,開始有了當家該有的樣子。

他只是個刀客,沒立場多說什麼,但見到有天的模樣,他卻有些……難過?


「做好你該做的事,你只是一把刀。」老爺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他閉上了眼睛。

是的,他是為了殺人而生的刀,別人的情感又與他何甘?

 

「請進。」女侍退到門邊,替允浩拉開了紙門。

門後的那個人影也在同時轉過身,視線就這麼對上了,先是迷惑,然後是驚訝。

隔著一道紙門的二人,臉上的表情是同樣的訝異。

 

 


向天花板伸出的手瘦如枯骨一般,顏色是毫無血色的白,那雙細長的眸子裡,原本深遂的宛如深淵般,如今慢慢有了焦點,那是恐懼帶來的一絲生氣。

她微微張開的口發不出聲音,突然從失去神智的狀態中恢復過來,讓她一時間竟忘了怎麼說話。

沈媽坐在一邊,安撫似的壓下姆媽的手輕輕拍撫著,眼神裡是焦慮的,但她並不能做什麼,只是靜靜的扶起姆媽,讓她能正視造成她慌亂的原兇。

朴有讓跪坐在床舖前方,那雙漆黑的眸並沒有不安,而是直直的望著姆媽,這個他曾經想殺掉的女人,他過去的陰影。

「秀月,妳先冷靜點……」沈媽皺眉,輕拍著姆媽的背,她深知姆媽那充滿疑問的眼神是在詢問她什麼,但她刻意的迴避了。

是啊,朴有讓為何會出現在置屋裡?又是誰讓他進來的?

看著沈媽那不敢正視自己的目光,姆媽知道了答案。

 

「妳很想把我趕走是嗎?」朴有讓靜靜的托著臉,那一舉一動都和有天極為相似,只是外貌經過歲月的流失不免刻上了痕跡。

「妳有沒有想過,當初妳建立這間置屋時,是誰為妳出了最大的金錢與心力?」

二道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沈媽,沈媽皺著眉頭,將目光移到了朴有讓身上,姆媽突然感到心一陣涼,她不是個傻子,立刻想起了當初為何怎麼逼問,沈媽也不肯透露金錢來源的原因,她早該想到的,但……又怎麼會是朴有讓?

「那又如何……別忘了你對俊柳作了什麼……」終於能發出聲音,姆媽的語氣裡是充滿恨意的。

聽到俊柳二字,朴有讓的眼神迅速的閃過了一道光,但隨即又消失了。

「就算我那時沒有開槍,你們也會在踏出花街之後立刻被埋伏在外頭的人殺掉的,我不認為憑俊柳的身手可以躲的過去……而就算你們真的逃離了,俊柳遲早也會因為病發死亡,能救他的方式只有繼續茍活在花街裡頭,不然為什麼身為軍人的他從未被調派到花街以外的城市呢?」

朴有讓靜靜的說著,姆媽的臉則越聽越蒼白,而聽到病發時,她立刻就聯想到了俊秀身上的疾病,她抬起頭來,朴有讓像是早就知道她會說什麼似的點了點頭。

「妳從來不會好奇嗎,俊秀第一次病發時是誰救了他?又是誰將他送到韓家的診所去呢?韓家為什麼會主動要求作柳月置屋的指定醫生……妳應該也知道韓家是屬於赤神會的吧。」

 


那時的俊秀才三歲,卻因為天冷而病發倒在小巷弄裡。

他早就知道俊秀的存在了,看到俊柳與那女人最後相處的片刻,他就知道那個女人懷上了俊柳的孩子,他一直默默的看著那女人回歸花街的一舉一動,必要時他甚至還出手幫了那女人一把,這一切只是因為他與俊柳的約定。


那一晚,俊柳在讓他包紮後,卻在轉身離開時又停下了腳步。

「如果我死了,請你讓秀月活下來。」

「為什麼我要答應你。」他的語氣很冰冷,沒想到俊柳連這種時候都在替那女人求情。

意外的,俊柳卻笑了,笑的像陽光一樣燦爛的,他熟悉的那種笑容。

「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我的,拜託你了。」

「……無賴。」他下意識的握著拳,卻一句話也沒說的看著俊柳離開。

俊柳一直知道他對那個笑容沒有抵抗能力,卻選擇在這時候對他釋出這種笑容。


這個傢伙,才是最殘酷的人吧。

他一直都知道的,包括俊柳因為朴容夏想要強行成為金秀月夫婿而殺死他的那件事,而周遭人卻因為對他的印象不好而讓他揹上了這條罪名。

俊柳知道,卻只是安慰似的抱了抱他,然後笑了。

「抱歉了,你會原諒我吧。」那語氣是肯定句而非請求,好像俊柳早就知道答案了似的。

看著那個笑容,他點頭。

 

他也知道赤神會一定會安排槍手埋伏在城外,他不會讓那些人殺死俊柳。

朴俊柳的命,只有他朴有讓可以奪走。

他開了槍,他靜靜的看著一切。

 


看著躺在雪地上,痛苦的喘著氣的俊秀,朴有讓蹲下了身,習慣性的從衣袖內取出了藥罐,這是他以前為了俊柳養成的習慣,沒想到正好救了俊秀一命。

抱著昏睡的俊秀前往診所的路途上,他靜靜的望著那張臉,與俊柳相似的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令他忽然想起那個與自己長相一樣相似的兒子有天。

「沒想到不只是臉,連病都會遺傳啊……」他用手輕輕撫摸俊秀的臉,不知是不是反射動作或夢到了什麼,俊秀微微的笑了。

那個能令他快樂,又無從抵抗的夾帶苦澀感覺的笑容。


之後他一直默默的觀看俊秀成長,最後當俊秀與有天相遇時,他當下就知道了這二個人的未來。

 

 

「妳也知道俊秀與有天的關係了吧?」朴有天抱著手臂,看著姆媽。

姆媽咬著下唇,過去她所熟知的一切卻在此時完全被打亂,她不想相信,她一直抱持著對朴有讓的恨意存活,如今卻瞭解了過去的一切,她又該如何是好。

「那又如何?」她倔強的回答,腦中卻浮現俊秀獨處時那漠然的神情。

「我只想告訴妳,有天是我的兒子,他的個性我不用再多提醒妳什麼,只是很有可能,這次我和妳的立場將會對調罷了。」

說完,朴有讓站起身。

「金秀月,妳是個聰明的女人,妳多少也該知道俊柳是個怎麼樣的人,俊秀又是怎麼樣的孩子,如果妳擔心的跟我想的一樣,我只會說妳是多慮了。」

 

拋下話,朴有讓轉身離開了。

留下滿室的沉默,姆媽在沈媽的攙扶下躺倒了回去,腦中卻不斷思索著朴有讓說出的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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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