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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的小餐館裡,一名男子獨自坐在四人座的桌邊翻看著菜單。

鏡片後的視線往手腕上的錶面掃了一眼,已經入座超過半小時了,遠處的服務員更是時不時就朝男子投以關切的目光,李先生撐著臉望著門口,進出的人潮中仍舊沒有他等待的對象。

手機的振動聲將李先生的思緒給拉了回來,伸手點開頻幕就是一張男孩與女子的合照,下頭只簡略附上幾行貌似是匆促發出的致歉訊息與祝福,於是李先生便嘆了口氣,知道他等待的對象今天是不會出現了。

今天是李先生的四十三歲生日,這餐館還是兒子半個月前提前為自己訂下的,那時他還有些訝異前妻怎麼忽然就這麼大方了起來沒給自己找拌子,現在才知道原來還有後招在等著呢。

李先生不禁無奈的扯動嘴角苦笑起來,當初在雙親的安排下和那位小自己許多歲的相親對象匆促成婚就是場錯誤,雖然的確像自己年輕時誇口說的在三十歲就結婚成家,也在隔年如願得了個兒子,但個性不合又不肯互相妥協的伴侶如何能走得長久,雙方最後終究是在孩子十歲那年離了婚,唯一慶幸的是雖然兒子跟了母親離開,不過和自己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

只是前妻似乎看不慣這點,總是動不動就想給他找麻煩,這次還刻意在自己與兒子的慶生飯局前夕把人給帶去國外玩,想想對方畢竟還是不夠成熟,個性隨著年齡增長越發趨於沉穩的李先生也懶得再跟前妻多作口舌之爭,快速回打了幾句旅途愉快與注意安全的叮囑後收起手機便抬手召來服務員打算把這頓晚飯給速戰速決掉。

「抱歉,請問先生您介不介意讓其他人併桌呢?」年輕的女服務員搶在李先生點菜前一臉歉笑的開口問道,他隨意地撇了門口排隊的人潮一眼,想著畢竟自己先前乾耗了這麼久多少也是耽誤到店家的翻桌率,便點頭同意了對方的請求順道隨意的朝菜單上的套餐點了一項。

當那一家三口在服務員領位下入座時,李先生本能地抬頭看了一下,卻在某個人影映入眼簾的瞬間頓住。

「小周?」

 

算來周公謹也該有四十了,但那纖瘦高挑的體型卻依舊沒變,一張臉除了眼角添上幾絲細紋外也幾乎跟二人初次見面時沒有多大差別,連一身的衣服都還是簡單的黑襯衫搭長褲。

在聽見這睽違許久的稱呼時周公謹反射性就怔住了,仔細打量了座位上那原先沒特別注意的男子後,原本淡定的表情逐漸起了變化,微張著口卻似乎不知該怎麼打招呼似的好半天沒發出聲音。

還是周公謹身側的女子先出了聲「老公?你們倆認識嗎?」

李先生的視線就順勢移到了長相清秀的女子身上,接著便看到了對方手裡牽著的小女孩,那一雙大大的眼睛不斷朝著幾個大人之間張望後停到了自己臉上,看起來竟有些像當年的周公謹看著他時的模樣。

「這位一定是弟妹吧?初次見面,我是小聶的朋友,哎喲怎麼還站著呢,快坐快坐。」李先生很是自然的招呼著,那在瞬間改變的稱呼也讓周公謹回過神來趕緊地替母女倆拉開椅子,只是在坐至男子身邊時仍帶著探究而閃爍的目光。

「我跟小聶已經很多年沒見了,弟妹直接叫我小李就好,哎呀你都有女兒啦?長得好可愛啊一看就知道像媽媽,妹妹今年幾歲呀?」

不得不說李先生在社會打滾多年的社交功夫還是挺好的,沒多久時間就與周公謹的妻女混熟了,原先還有點怕生的小女孩更是用軟綿綿的童音叫起李叔叔,看見面前三人相處和睦的畫面,周公謹的神色也才漸漸自然起來,甚至還在對方的主動示意下如年輕時一般口頭互虧了幾句。

在前菜還未上桌前,李先生便已經知道周公謹回老家後的事業發展,以及當時在自己結婚後隔年也娶了面前這位女子的事,女子的性格既大方又開朗,對自己這個半路出現的老朋友也是極為和善的互動著,李先生看著周公謹一面不忘替妻子的杯子添水,一下又柔聲叮囑著對面的女孩別淘氣碰倒了調味罐,儼然就是個好丈夫好父親的模樣讓他不由得有些感慨。

「你不是也有個兒子嗎?」周公謹看著李先生頻頻關切著自己女兒的模樣忍不住開了口,隨即因為後者挑眉不解的表情低頭騷了騷臉「以前王大陸在線上跟我說的,那時我聯絡不上你。」

「這王大嘴呦……」李先生忍不住嗤了聲,但還是掏起手機翻出方才收到的照片遞向周公謹,後者看了看照片上與李先生長相神似,望著鏡頭笑容燦爛的男孩扯動嘴角「長得很帥呀老鐵,不過你真的給他叫李剛嗎?還是李春?」「滾你的——哎、口快了,抱歉抱歉。」

 

眾人的正餐是同時送到的,李先生看著餐盤上的主菜微微皺起眉頭,方才隨手一點的結果就是他點到了自己通常不吃的肉類。

當他正猶豫著該不該多付錢請服務員另外上一份時,身邊的周公謹卻先有了動作,就見對方將自己以雞肉為主的主餐盤拿起來與李先生面前的餐盤對換過來,然後用那以往總被對方虧說帶著傻氣的笑臉望向李先生「欸,別浪費了,你吃我這份吧。」

「嘩,你怎麼就知道人家不吃呀?」桌對面的女子邊替女孩切分著肉排一邊望著二人的動作笑道,周公謹則是一臉理所當然的得意表情回應「妳是不知道,當年我借住他家的時候這小子可挑食了,他只要一皺眉頭我立刻就能知道他什麼東西不吃。」

李先生微笑著算是應和了周公謹的話,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在瞬間憶起了年輕時二人共處的種種時光,但隨即又理性地提醒自己那也不過只能留在過往而已。

只是在服務員將隨餐附贈的紅酒送至面前時,李先生看著杯中的紫紅色液體仍忍不住飄遠了思緒。

 

年輕時的李先生對自身酒量還是頗有自信的,雖然胃弱不能多喝,但在需要飲酒的交際場合往往都只有他放倒別人的份。

記得那次是冰心起的頭,理由是什麼事後李先生已經記不太住了,畢竟年輕人想要飲酒狂歡的話什麼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拿來充作藉口。

或許是也存著一拼酒量高低的心態,那次他們喝的還是混酒,從各種啤酒,數支威士忌甚至不知為何還出現了一隻突兀的紅酒,多種酒類混喝的結果就是二人雙雙攤倒在沙發上,連原先捧著椰奶在旁觀戰的周公謹都在中途被李先生硬是灌了幾杯紅酒和啤酒導致整張臉漲得通紅站都站不太穩。

「呃、小周……小周!」

趴在桌邊不知道暈眩了多久才抓回些許神智的李先生一開口就是含糊的呼喚著周某人,不遠處的冰心則早已攤在沙發上不省人事了。

「怎麼啦老鐵!」酒量本就不好的周公謹回應起來顯得有些吃力,但仍甩了甩頭強撐起精神走向李先生的位置。

「帶我去廁所、我想洗臉,快點——」伸手搭住了周公謹的肩想順勢站起,卻因為酒醉而軟了腿的李先生就這麼一倒,唬得周公謹趕緊摟住對方纖瘦的身軀,將人打橫了抱起就往浴室跑去。

 

李先生坐在浴缸邊上看著周公謹一臉認真的用濕毛巾替自己擦臉的模樣不禁輕笑出聲。

「笑什麼呀?」半跪在地的周公謹皺眉抬頭望著李先生,那雙少了眼鏡遮掩的目光此刻正澄澈地倒映出身下青年的模樣,過於直接的注視讓周公謹有些不自在的將視線轉到一旁。

李先生卻往前壓低了身子,讓臉更湊近周公謹仍然泛紅著的雙頰,溫熱呼吸劃過皮膚表面的刺激感讓後者反射性顫抖了一下,才想開口要對方別鬧的周公謹就聽到這麼一句話。

「小周,你有沒有喜歡我呀?」

周公謹瞪著李先生帶著淺笑的臉許久,卻只是咬緊唇瓣不發一語——如同以往每次面對後者半真半假的逼問時一貫地態度,既不承認,也不拒絕,看似粗枝大葉的周某人心思其實比任何人都要細膩,雙方得要顧慮的層面實在太多,不是像遊戲裡一樣能夠任意妄為,拉閘了還能重新來過的。

但幾個月下來各種沒完沒了的互相撩撥早已讓李先生的耐性到達臨界點,如今藉著酒意壯了膽子的青年覺得自己再也不想壓抑下去了。

 

將雙手搭上周公謹的肩,李先生索性直接湊向前覆住青年的唇,後者顯然沒預料到會是這種發展,毫無防備的結果就是被對方柔軟的舌根滑入口腔內交纏而上,濃烈的吻讓呼吸間充斥著酒精與彼此的氣味,讓二人都感到微微地有些暈眩。

好不容易掙扎著分開的周公謹低頭喘息「你、你他媽醉昏頭了吧你……」一句話還沒說完,又是直接讓李先生按倒在地親了起來,雖然明明是一把推開對方或揮個拳頭就能解決的局面,但周公謹的手掌抬起後張合了幾下,卻遲遲沒有將坐在身上的人給趕走,只是放任對方發洩情緒式的啃咬舔拭著自己的唇瓣。

「對,我們都醉了,今晚發生了什麼都不存在的。」李先生最後貼著周公謹的額心低聲說道,嗓音雖然帶著笑意,纖長的睫毛卻已經沾上水氣,即使對方明確地給出了答案,他還是有些不甘心,正是因為珍惜彼此,所以二人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有結果,就連表達心意也得用藉酒裝瘋的方式帶過。

聽到這句話後周公謹嘆了口氣,卻仍默默地伸手摟抱住李先生一下下的拍撫起來,以往的溫柔舉動此時更像是銳利的刀,直直往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紮去。

 

之後在同張床上醒來的二人並沒有多說什麼,極有默契的各自打理好了自己後,李先生準時的出門上班,周公謹則去搖醒還睡在客廳的冰心。

又過了一個月後,周公謹藉著家裡有事的緣由回了故鄉,搭機那天還是李先生開車送的他。

在目送周公謹的背影走入機場前,李先生開了口,依舊是那恬淡的語氣「小周,你有沒有喜歡我呀?」

前方青年的腳步頓了一下,但隨即又繼續拖著行李箱向大門走去,李先生則勾起嘴角,他當然知道自己在幹沒有意義的蠢事,即使得到答案也什麼都改變不了,日子還是得繼續過的,但他就是想聽聽對方親口說出來。

李先生攏緊了身上外套,轉身就往停車場的方向邁開步伐,也因此沒有見到那個青年在大門前停下腳步回頭望著自己背影消失的模樣。

 

之後的四盒院仍舊是四盒院,李先生和周公謹還是互撩互吹的鋼鐵直男好兄弟,只是雙方心裡明白一切都沒法再回到從前了。

在幾年後順利清償房貸的李先生如同早期說過的那般乾脆地結束了直播生涯,王大陸老何等人為此還特別又飛了趟重慶給他辦送別會,那也是周公謹和李先生的最後一次碰面。

 

卸下主播身份後李先生雖然沒如願開設自己的公司卻被升了職,每天是忙得腳不沾地,久而久之也不怎麼碰網路了,手機更在一次意外中摔壞後換了新號,一眾舊友中李先生猶豫了會,最終只給王大陸發了自己的換號訊息。

接著就是結婚,生子,再升職,離婚--明明才四十出頭李先生卻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疲累得像個老人,或許是年輕時太過緊繃腳步又衝得太快,現在的他只想隨自己心意去過活,對任何事也不再像以往那樣非要全權抓在自己手裡。

若真要說有什麼遺憾,那大概就是某人一直不肯給他一個答案吧。

 

結束這頓意外的飯局後,李先生站在餐館外頭就點起煙,說了那麼多年要戒煙結果仍是改不掉這習慣。

「怎麼還抽煙呀?你天冷就老咳嗽,還是別抽了。」周公謹獨自從餐館走出後看著李先生吞雲吐霧的模樣就反射性地皺起眉頭,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似的,李先生忽然就感覺喉嚨一陣發癢,接著忍不住重重地咳了起來,周公謹就搖搖頭上前替男子拍撫起背來順氣。

「咳、咳……唉呦你他媽這嘴還真是開過光的,一點也沒變啊……」李先生好不容易緩過勁,側頭朝對方就是一瞪,只是汪著水氣的泛紅眸子十分沒有威攝力,反倒讓周公謹看著就怔住了。

那久違的儍愣表情倒讓李先生忍不住笑了出來,忽然心中一動,就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衝出口「……欸小周,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呀?」

 

周公謹還沒回話,身後妻女就從餐館內走了出來,李先生見狀自然是不著痕跡地拉開了距離。

「我開玩笑罷了,她是個好女人,你們會幸福的。」李先生在經過周公謹身邊時淡淡地拋下了話語,接著又滿臉笑容的去跟對方的妻女道別。

確認了對方接著要前往的地點後,李先生便毫不猶豫的表示自己走的是反方向,在朝周公謹揮揮手準備轉身離開時卻聽到那熟悉的嗓音對他說道「當然有啊。」

李先生先是呆了呆,最終笑罵了句「晚了,儍逼。」

 

周公謹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微笑然後牽起女兒的手離去,李先生亦轉身大步走向另一處前進,這次雙方都不再停駐或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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