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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林地裡,喧囂的風聲和枝葉摩挲的沙沙聲在林娜的上方不停交錯,而她只是渾身顫抖著,試圖將瑟縮在巨岩下身軀更向內躲藏一些。


原先只是來探訪母親墓地的單純行程,在林娜因為疲憊而決定在樹下小憩,結果一睜眼才發現自己錯過了開放時間被關在林區內時戛然而止。


更糟的是,那個在離婚以後默默消失了一個禮拜的前夫竟在此時出現在走道的另一端,從對方臉上陰鬱的神情和手裡緊握的手斧看來明顯不是要和林娜好好敘舊的。



林娜掩著自己的嘴,身上傷痕傳出的血腥氣已經被強大的恐懼感給麻痺了感官,她知道前夫原本可能只是想像以往那樣毆打恐嚇她好取財花用,但在她因為掙扎而狠狠往對方下體踹了那一腳以求脫身後,前夫在哀嚎時怒視她的眼神就讓她知道自己再慢一步逃走肯定會死在那把手斧之下。


手腕上的錶因為被斧頭擊碎而停在了凌晨一點,林娜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又躲了多久,林區的開放時間是早上六點,只要能熬到早上的管理員到來自己就能得救了。


林區的佔地遼闊,並在邊界用人力無法攀越的高牆畫出地界,這也是園方可以不設置夜間人員巡守的底氣,如今卻像是一座巨大的綠色牢籠將林娜和前夫困鎖其中。


而這裡也是林娜的母親最後長眠之地,在當年樹葬的概念初初成型時,母親便是第一批入住的使用者之一,將亡者的軀體放入特製的蛋形殼中和樹苗一起種植在地下,最終成為樹木們茁壯成長的養份,以另一種生命的型態繼續陪伴在親人身邊——這是當年園區主打的標語。



想起母親,林娜的手指又不自覺的輕輕撫摸起腕上的錶,這是母親留給自己為數不多的紀念,在當年和父親離婚後帶著小小的自己回到娘家居住後的隔年生日,母親親手為自己戴上的禮物。


說來也是諷刺,從有記憶開始林娜的眼前最常出現的便是父親掌摑甚至毆打母親的畫面,通常的理由都是為了要討錢花用,富家千金的母親和市井流氓的父親打從結識開始就是一場可預見未來的悲劇。


因為年少無知對父親的痴迷,做為獨生女的母親甚至以懷孕向疼愛自己的娘家要脅非嫁不可,而婚後預想的浪子回頭並沒有發生,似乎是在外面受到狐群狗友的調笑慫恿讓父親覺得失了面子,和母親也從一開始的拌嘴爭吵演變成動手,甚至最嚴重的一次還差點保不住當時仍在肚子內的林娜。


改變的契機是林娜七歲生日的那天,母親買了一個小蛋糕要為自己慶祝,然而蠟燭都還沒吹熄,父親罵罵咧咧的聲音就伴著開門聲同時響起,即使離門口有段距離的母女倆都能聞到隨風而來的酒氣。


想當然耳緊接而來的就是慣例的爭吵與叫罵聲,林娜僵硬著身軀不敢亂動,只能害怕的看著父親的拳頭像雨點般落在母親纖細的身上,而似乎是注意到林娜的視線,父親停下了動作,緊皺的眉頭並沒有因為眼前的小女孩是自己女兒而鬆開。


「看啥小!從妳出生林北就連打牌都沒贏過!丟某看過像妳這麼衰小的賠錢貨幹!」


一連串不堪入耳的語句林娜當時並沒有聽懂,只知道父親抬起的手明顯是要打向自己,恐懼的本能讓林娜抬起雙手遮擋,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落下。


是一道沈悶的聲響讓林娜睜開眼睛,卻看到父親倒臥在自己面前,後腦勺上一抹暗紅色正在緩緩流下,而母親卻表情痛苦的放下了手裡染著點點紅漬的洋酒瓶。


無論遭受丈夫如何虐待也不敢反抗的母親為了女兒終於爆發了,林娜回抱著顫抖不已的母親,母女倆一同放聲大哭。



而後在母親娘家出手運作下林娜最終跟著離婚後的母親回到了她的家人身邊,或許是受到丈夫磋磨太久,母親清秀的面容始終帶著微微的憂愁,只有在面對女兒時才會綻露笑顏,而母女倆相依為命的溫馨時光僅僅只有十年,在因為疾病變得憔悴的母親提出樹葬的要求後,林娜噎下了淚水答應母親一定為其做到。


「這樣⋯⋯媽媽也能繼續陪在妳身邊。」


聽著母親嘶啞的嗓音,淚水又在瞬間溢滿了她的眼眶,林娜低下頭,淚珠滑落在緊握著的雙手上綻開,沾上液體的銀白色塑料戒指閃爍著光芒,那是收到手錶後同一年的母親節她親手做給母親的禮物,即使只是不值錢的玩具戒指對方依舊珍而重之的保存著,在病重的這段時日更是每天戴在已經顯得寬鬆的指節上。



或許是想到與母親的過往種種,林娜感覺到心情已經沒有一開始那樣的驚懼不安,甚至還能回想起與前夫的那段感情始末。


說來也是場笑話,用前夫與她辦離婚時拋下的那句話就可以概括前因後果:「要不是妳有錢,誰他媽會看上妳這種醜女啊!」



在林娜想起這句話時,幾乎是和腦海中相同的低沈嗓音從身側響起。


「找到妳了。」


電光火石間,林娜只看到反射著銀色光芒的手斧衝著她的臉直撲而來,無暇思考的她只能咬著牙讓自己往斜前方躲去。


正以為自己閃過致命一擊的瞬間,頭髮被拉扯住的刺痛感從後腦勺傳來,竟是前夫一手抓住了林娜的馬尾,緊接著是響亮的巴掌聲在靜謐的林區內迴盪,一下、二下,似乎是覺得巴掌不夠解氣,前夫一抬腳就往她的腹部狠狠踹去,連番的痛楚使林娜往後滾了幾圈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前夫一邊露出猙獰的笑容一邊拔起地上的手斧。


「賤貨,看妳還多會跑,老子就先把妳腳砍斷!」


林娜絕望地挪動著身體想逃,卻怎麼也趕不上前夫執斧邁步而來的速度,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隻銳利的斧頭被前夫高高舉起,下意識的抬起雙手遮擋住頭,就像幼年的自己差點受到父親暴行的瞬間。



劇烈的痛楚和前夫的叫罵聲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足以震痛耳膜的轟然巨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娜才緩緩睜開雙眼,隨即映入眼簾的是面露恐懼的前夫,二只粗大的樹枝由後貫穿了他的雙眼,是的,樹枝,不知從何而來的巨大樹木就這麼連根拔起的壓在男人身上。


前夫慘烈的死狀,從遠方緩緩傳來的呼喊聲,周遭的一切都無法引起林娜的注意。


在她逐漸因淚水而模糊的視線前方,清晨的第一道陽光映照之處,樹木糾結纏繞的根部中,那只屬於母親的銀白色塑料戒指正在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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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